裴仁吉新添了女兒，加上前幾年生的兩個兒子，府裏的宅院就沒了裴駿的位置。父子間本來也生疏得很，加上再有一年半裴駿就要入贅公主府，所以裴仁吉在自家府宅附近尋了一處小宅院給裴駿暫住。

給父親和二娘請過安後，裴駿帶著老管家和初三到了自己的宅院，這裏雖然比不上河東裴府豪華，好在清凈，也遠離了父親，免去日日請安的俗套，裴駿也樂得自在。

新宅院需要收拾，裴仁吉還特地派了兩個使喚婆子過來負責收拾屋子、每日飲食等雜事。裴駿本以為會住在父親家，就只帶了基本日常讀的書。現在自己住，免不了要添些書本，聽說長安的街市特別繁華，而且有幾家不錯的書店，裴駿就帶了銀子，留了老管家和使喚婆子在家，帶著初三去逛街市。

這街市果然熱鬧非常。西域各國的人都有不說，街上的東西也是琳瑯滿目，裴駿這雙眼睛都快不夠用了，不得不放慢腳步細細打量。正看到一家門臉很大的書店，誰想被人從後面撞了個趔趄，欲發怒，轉身一看，居然是前些日子在魏王湖畔哭泣的那個少女。

“是你！”十三月驚訝道。又看到站在裴駿身側的初三，那人居然跟自己變身男子時一個相貌。

“真巧。我們又遇到了。”裴駿也覺得跟著姑娘很有緣。

“是啊，好巧啊。那天謝謝你啊！”十三月不好意思的說道。

“呵呵，恭喜姑娘，看來好事成了。”裴駿打趣道。

“誒，什麽恭喜不恭喜的。我還有事我先走了。”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得，轉過身來說道，“以後再找你玩。”說完就跑掉了。

果然是傻姑娘，你都不知道我是誰，怎麽找我玩？裴駿也不多想，進書店選書去了。

那日後，十三月很是聽話的每天誦經、練功、打坐、不吃小魚幹兒。嗓子好了，妖力也有進步，可以不用人帶自由出入一些府衙、宅院。府衙的中飯實在難吃，今天尉遲彥特地準備的食盒，裏面還放了兩條小魚幹兒。早晨兩個人親親抱抱的就把它忘在家裏了，這才有她回去取食盒，路遇裴駿。

經過幾日的暗訪，尉遲彥把搜羅到的信息向程懷亮稟告。

“近來長安的流動人口多是西域人，而且都有功夫底子。他們以客棧為根據點，互相之間並不聯系，卻跟一個叫了緣的道士接觸頻繁。這個道士來歷不明，現居住在高陽公主府，據傳是為高陽公主煉丹的。”

又是高陽公主，這個大姨子已經惹過一次禍了，這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？既然事關皇家顏面，還是先不要讓他人插手的好，於是對尉遲彥說：“嗯，很好。這件事你暫且不用查了。已經入冬，過完年就要春闈了，我給你放個假，在家裏好好過個年，準備準備春闈的事。”

尉遲彥知道這事他不能涉入太深，也明白程懷亮的用意，於是領命退出了廳外。

挑出來的書差不多有百十來本。裴駿付了錢，吩咐店家差人把書送到自己的府上。這時一把聲音叫住了他。

“裴公子好！”只見一個身著灰色道袍，手持紅色拂塵，沒有眉毛的道士模樣的人，站在書店外向自己微微欠身。

裴駿好奇，自己並不曾認識道士、僧人，更何況是在這陌生的長安大街上。難道是父親相識之人？可這道士相貌兇惡不說，手持的拂塵顏色也是可怖。也不好不理會，於是走過去拱了拱手，“在下並不認識道長，不知……”

“裴公子自然不認得貧道，貧道卻認得裴公子。而且，貧道還認識初三。”了緣意味深長地說道。

裴駿輕蔑的一笑，“難道道長是我家小廝的遠親麽？今天是認親來的？”

“是另一位初三。”了緣不緊不慢地說道。

裴駿心一沈，另一個初三，只有管家見過，自己知道，別人怎麽可能知道？這道士什麽來頭？他還知道什麽？

“裴公子一定有許多疑問，不妨隨貧道去一個地方，貧道為工資答疑解惑。而且，可以見到那另一個初三。”了緣眼睛瞇成一道縫。

已經過去幾個月了，那個人又被提起了。要去看吧？要去看的。有些話想說。裴駿穩了穩心神，回身吩咐初三跟著店家一起把書送回府上，自己先去辦點事。

初三擔憂的看著主人跟一個兇惡的道士走了，他卻不能阻攔，甚至不能跟隨。

在南衙的後門，十三月搖身一變，從初三變成了十三月。

“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外面變來變去的，被人發現可不得了。”尉遲彥責怪道。

“沒事的，這條巷子都沒有人。”

想起剛才十三月跟他說遇到熟人和之前變成初三報恩的事情，尉遲彥皺了皺眉眉頭，“以後你不要變身男子了。女子的身份也可以去很多地方，實在不方便的話就化身原形，我抱著你進去，減少不必要的誤會。”想躲的終究躲不掉，這紛紛擾擾終是繞不開麽？

兩根手指沿著眉心向兩側劃去，把擰成疙瘩的眉頭撫平。十三月看著尉遲彥，手捧著他的臉，“別皺眉，你天天皺眉都要變成老頭子了，好醜！”然後蜻蜓點水啄了一下他的唇，蹦蹦跳跳的跑開了。

用我一世換你笑顏永駐、換你轉世為人、換你不受紛擾、不被傷害，即使成為罪人、受盡千般折磨，也無悔。尉遲彥看在眼裏的只有月兒。

將兩人看在眼裏的卻是裴駿。

“你不用怕他們，以後我保護你！”

“……小字初三……”

“你沒逃過學……”

……

“真巧。我們又遇到了。”

不可以放過喜歡的人……

裴駿抽了抽嘴角，皺起、松開又皺起眉頭，攥緊的拳頭，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裴駿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問了緣。

了緣湊到他耳邊，低聲說起了那個報恩的經過，“裴公子，其實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，貧道沒想到這小妖跟那些人一樣，說不要你就不要你。居然還跟別人那麽恩愛。害德裴公子你居然和那個替身……”

沒等了緣說完，裴駿的拳頭就打了過去，了緣輕松的躲開了。“住口！你這個無恥的老雜毛，其實你才是罪魁禍首！”指甲陷入肉裏，流出絲絲鮮血，卻不知道疼，右手臂上的胎記在悸動。仇恨的種子在生長，快速的生長。

了緣感受到那胎記的悸動，恨吧，你只有完全恨起來才最有用。“那又怎樣？你已經被毀了不是麽？。恨她吧！貧道可以將功贖罪，幫你毀了她！”

裴駿拂袖而去，他不想再聽著妖道說一個字。快些走，也許也許這就是一場噩夢，快點醒來吧。

身後的遠處傳來沙啞的聲音，“高陽公主府，貧道了緣，了斷塵緣的了緣！靜候裴公子！”

不可以被饒恕、不可以放過她也不可以放過他，更加不可以放過自己。都是罪人……裴駿喝完了一整壇的酒，呆呆坐在書房的桌前。

初三擔憂地看著他，好像一眨眼，那個人就會消失一樣。

裴駿擡起頭，看著那張臉。突然沖上去抓起初三的衣襟，酒壇子也被帶掉地上摔了個粉碎，初三嚇得一個激靈。

“你毀了我了！你知道麽？你這個騙子！你罪無可恕！你該死！該死！該死！該死！啊！！！”每個字都伴著酒氣打在初三的臉上。裴駿看著那張臉，突然松開手，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往後退去，“如果那天我沒有動惻隱之心把你帶進府裏，你就不會出現在我面前，就不會……”裴駿說的是十三月，初三聽的卻是自己。

裴駿涕淚橫流，繼續說道：“不對，如果我聽管家的話快點走，就不會遇到你！如果我沒有堅持留在河東讀書就不會遇到你……”他頹然地坐在地上，“如果我沒有出生，就不會有這一切。對，我本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，我是不能被容納的、骯臟的、可恥的臭蟲……”裴駿無目的的喃喃自語，伸手撿起碎掉的酒壇碎片就往脖子上切。

初三沖上來從裴駿無力的手中搶下碎片，仍得遠遠的。手環住裴駿的後背，將他抱到床上。起身時，衣袖被拽住了。

“別走……冷。”爹爹別走，娘親別走，初三別走，都別走，我孤寂得冷。

初三猶豫了一下，緩緩地躺在裴駿的身邊，用被子把裴駿裹住，手環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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